清朝咸丰十年（），梁甫川一夜之间刀伤三命案告急。话说那年陇州西关有一家小客栈，名曰“暖如春客家”。店家由夫妻二人经营，妻子周门李氏贤惠精明，待客周到，丈夫周轩不拘小节，待人随和，生性惧内，加之神通牲道，整日里泡在牲集上，见人搭话，没大没小，脸色变化很快，人称“六脸牙行”。夫妻相处无隙，家道小康。但膝下无儿，只有一名女儿名唤周悦艳，爱如掌上明珠，从小请师识字，熟通文墨，精于针工，许于演峪山董承为妻，去冬成婚，今春回门已半月有余，未曾回家。昨日，女婿董承打发人送来家书一封，言说考期将临，近日就要动身赴西安府乡试，催岳父周轩速送女儿悦艳过去。悦艳心中高兴自不必说，却口说不愿离开二老，还流了几滴相思泪给娘看。老两口更是好言相劝，喜气洋洋割肉买菜，包了一顿羊肉水饺，款待了女儿一番。又从住店客人柳良儿手中借得小毛驴一头，准备明日送女儿归婆家。悦艳暗自高兴，一夜睡不着觉，只恨鸡还不叫鸣。此日晨起，天空湛蓝，喜鹊登枝，风和日丽。合家三口吃了欢喜饭，带上应用物什，准备登程。客人柳良儿已将毛驴毛片扫光，备上鞍鞯，交给店主。周轩夫妻少不得说些感激的话，便拿来棉褥绣单搭盖停当。女儿与娘分手，仍洒了几滴离娘泪，便欢欢喜喜地骑上毛驴，母女挥手告别。父亲周轩拉着毛驴出了店门，从西关过街楼前向东直行，进了“揽翠”西门，穿城而过，经过州门前，来到城隍庙门前，拐过南街，出了“挹蕉”南门口向南河走去。那时，南河只有木架板桥，驴蹚水过河。已是晚春天气，千河两岸杏花开罢，桃花正艳，柳条葱黄，梨花雪白，杨树长满了浅棕色的芽孢，一片一片油菜的黄花惹来蜜蜂、蝴蝶，小麦开始拔节，麻雀、燕子飞来飞去，追逐嬉戏。父女俩一路上触景生情，说东道西，一问一答，也不寂寞。蹚过南河，一个大村镇就在眼前。父亲指给女儿说：“悦艳呀，这就是沙冈镇，有三百多户人家哩。”言还未毕，一个人骑着一头母驴向州城迎面走来。悦艳骑着的毛驴抻直脖颈，亮开喉咙，叫出一串刺耳的嗓音，然后摇动尾巴，撇下了一串小梨儿似的粪蛋，又撇下了一泡泛着白沫的黄尿，在周轩的牵扯下，摇头摇尾，留恋不舍地进了沙冈镇。沙冈镇虽比不上陇州城繁华，也是个集市粮行家居的街巷。这天逢集，有卖花布洋货的，有卖药材烟叶的，有卖麻绳竹席的，有卖竹器木器农具的，有卖吃食糖果的，有耍猴玩狗卖艺的，有练气功卖药卖针线的，还有说书讲故事的。开门面的是坐商，摆摊点的是行商，热闹都是自不必说的。这里是自古秦邑瓦渣胡同留下来的历史古镇。父女俩当街而过，认识“六脸牙行”的人不少，你六脸哥长，他六脸叔短，少不了搭讪调侃。周轩是个热情的人，一应一答，颇是在行。快到郑家沟了，三圣寺，龙头柳下的石碾子上吆五喝六，骰子掷得叮当响，几个认识六脸哥的人招手勾引，确实把六脸牙行的赌瘾撩拨了起来，便照驴屁股上踢了一脚，任驴朝前紧走，自己烟锅对个火就撵，不由自己向赌摊上瞅了一眼，想着试一把手气就走。这一把却胡了，揽了一堆钱。他拔腿要走，众赌徒不依，拉的拉，按的按，要他再玩几把。他也没法，第二把就把身上的钱都输光了。他不甘心，接着赌起来。女儿虽不是大家闺秀，也羞得张口呼唤，驴儿先是小跑，然后依然朝前走去。她不会挽驴，也不敢下驴，只得心急如焚地骑在驴背上，任凭那驴自选道路，走走停停，一直朝东走去。她似乎也觉得不大对头，她要去的是演峪山董承家。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一位老爹抓住了毛驴的笼头，悦艳才得救似的扶着老爹的肩膀下了驴背，含泪在一家房背后解手之后，坐在庄头皂角树下的大石头上向老爹讲明了情由。老人一听哈哈直笑，边笑边说：“我娃不急，你原来是我六脸老弟的令爱，我老汉叫王维和，自幼爱饮，人称酒罐子。此庄叫三姓庄，在梁甫川，东头是我们王家，中间赵家，西头陈家。我老汉以贩卖牲口为业，你父亲常常帮我出手牲口，是帮火之交了。你要去的演峪山在城南二十里，现在这个地方则是梁甫川三姓庄了。今日天色已晚，你父不来，万难回去，还是歇在我家吧。”周悦艳事出无奈，只得随着老爹进了王家大门，看清了王家有正屋五间，东西厢房修盖整齐，并套有西跨院，住宅宽敞，人丁不旺。王维和老爹在西跨院的牲口棚里拴好毛驴，添上草料，先给驴饮了点水，然后把周悦艳引进上房，端来了现成的烙饼、咸菜，让小客人吃饭，再烧了点热汤让悦艳喝，热了温水让她洗。并对她说：“我老伴去年冬天病故了，我的儿子是个木匠，外出做活不在家，儿媳白天去了娘家未曾回来，只有老夫一人。你就住在我儿媳妇的房里吧。”周悦艳吃了些许食物，喝了热汤，便随王老爹去厅房的西头定了住处。“你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吧。我家和你家一样，驴我喂好了，明早送你进城。”王老爹说完，不等悦艳开口就出了家门，向赵家磨坊走去。赵家磨坊里李三丑、刘鬼儿两个伙计招呼了王老爹。王老爹笑嘻嘻的自我吹嘘了他傍晚空手拾了个小媳妇的事。言明只要李、刘两人愿意请他吃酒，他是可以当这个大媒，给这个方便的。当两个奸棍确知王老爹说的半是实话，半是虚话之后，便端来一盘牛肉和一盘豆芽，一壶酒，互劝着与王老爹大吃大喝起来。几杯下肚，爱饮的王老爹谈话特别多，加之李、刘两人有意规劝，不到一个时辰，王老爹便酩酊大醉，倒在磨坊的热炕上打起了鼾声。李三丑、刘鬼儿一看王老爹死睡不醒，就不约而同地向王老爹家溜去。再说，王老爹走了，周悦艳心里害怕，哪能入睡。偌大的院子，黑咕隆咚的，她确实害怕极了，便一口吹灭了油灯，在房子里独坐。另说一头，这三姓庄的大财主赵万财的大老婆李氏已失宠多年，她吃得一口大烟，早已变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这几天赵财主受小老婆的管束，卡了大老婆的烟钱，米星大的一点儿烟也没有了。因此，她的烟瘾大发，满庄乱窜。最后想到风传王老爹家有三碗大烟，加之王老爹为人平和，只要张口讨要，没有不给点的。她便信步来在王老爹家，到大门口大门未关，到上房门小门未闩，便轻手轻脚地摸到王老爹的住处，轻轻地叫了几声王老爹，仍无应声，就心生歹意，何不将他家三碗大烟全部偷走。主意已定，便抬脚进门，翻箱倒柜搜寻。西头厢房内住的周悦艳听到响声，先以为是老女人偷情，听到翻箱倒柜声情知是贼。知道翻罢东头就会来翻西头，害怕极了，急中生智，出隔房门，转身躲进客厅墙角倒扣的竹背篓下面。正当赵李氏黑摸箱柜抽屉之时，猛听院子里脚步声重，知是王老爹回来了。出门无路，慌乱中摸向王老爹儿媳的绣房，一见屋内无人，被子暖着，连鞋上炕，和衣盖被装睡。当她刚刚躺下睡稳，李三丑、刘鬼儿径直抢步进了上房，照直奔向西厢房，伸手摸着被中有人，误把惊吓得浑身哆嗦而不敢声张的赵员外的老女人赵李氏当成王维和老爹拾来的小媳妇周悦艳。两人二话不说，动手扒去衣裤，轮番动了手脚，然后一边一个，拥抱着睡去。赵李氏先惊后喜最后还是害怕，一动也不敢动地躺着任人摆布。王老爹之子王松才是个盖房木匠，上午给闫家庵李君伟家修盖新房，晚饭之后想媳妇，心急难留，夜里路上狼多，顺便提了一把木匠偏刃斧头，摸黑回到家里。入大门进上房，进父亲厢房，才知家父不在，又听出自己卧房内传出男人的阵阵鼾声，便断定，他不在家父亲出门妻子藏奸。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一气之下产生杀人恶念。跑到西跨院牲口棚里提来镰刀，冲进卧室，刀下头落，三颗人头掉在地上，仍然怒气未消，暗骂岳父申家咀陈举人养女不教，做此伤天害理令人败兴之事，须得让他知道，一刀了断。他扯下门帘把三颗人头打包儿一提，小跑来到申家咀岳父门前，双手扣环。陈举人年老体弱，偶感风寒，白天女儿陈秀英来家探望，见父病势重，放心不下，煎药服侍，未曾回家。一家人正在酣睡，被紧急的叩门声惊醒。女儿怕父亲夜起，再受风寒病情加重，便与弟弟秀生结伴来到大门前，问是何人何事夜半叩门。王松一听妻子声音，知道错杀了人，一吓一怕，便昏死过去了。当秀生开门见了包裹人头和昏死的姐夫，与姐姐连忙返回屋里告知父亲。多病的陈举人受此惊吓已三魂出窍，七魄游移，目呆舌硬了。陈举人一家大小连同秀英急忙打救女婿。秀生年轻无知，害怕人头在自己家里招惹是非，便将人头包提起，跑向姐夫家，隔着墙扔向院里。赵财主一夜不见老婆回来，心急如焚，鸡叫两遍过后，实在睡不住了，便起床出门到庄里探看。来到王老爹家，看到大门不闭，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直入上房也未闻人声。因此坏心萌发，心想人传王老爹家有三碗大烟，如能弄到手，岂不发家？便步入王老爹卧室，黑摸起来，不摸不知，原来箱柜俱开，衣物乱丢，知是王家昨夜被盗。怕久留受到牵连，急忙退出上房是非之地，扭头朝大门跑去。快到门口，脚下被一物一绊，跌了个嘴啃地。当他慌乱中翻身坐起时，看到脚下一个包袱，顺手抓来一摸，包内三个疙瘩，包袱外面还湿浸浸黏手似的，便断定是毛贼偷了王家的三碗大烟，被王家赶急丢在这里。而王家大门大开，院内无人，肯定是撵贼去了。赵财主自认自己拜佛拜神，有神灵保佑，福大命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外财必得。因此，高兴得忘了腿疼，抓起包袱急急回到家里。进了大门闩大门，进了房门闩房门，进了小老婆卧室，也顺手闩上门，粗粗地喘了几口粗气，悄声叫了小老婆“莲儿”的小名，连说：“咱发了，发了，发了大财了！”当家小老婆用手摸了三碗大烟包袱后，急忙点了灯，开了柜。速快让老头子把包袱交给她，让她收藏起来，别再落在大老婆手里。赵财主轻轻地拍了一下小老婆伸过来的胖手说：“让我亲一下，我的内管家呢，当然是你保管，急什么急，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嘻嘻，让我先看看烟的成色如何。”当小老婆莲儿拉严窗帘，拨亮油灯，赵财主撕拉开包袱一角之后，血肉模糊的人头把赵财主夫妻吓呆了。只见大老婆披头散发，两眼圆睁，另两个男人头一样双目微闭，面带笑容，仍带风流，却都血肉模糊。赵财主连说：“财神爷，天神爷，我赵某没少敬你，你咋给咱进下这元宝！”小老婆双手捂住眼睛，恶心得要吐，催赵财主赶快把吓人的东西拿出去。赵财主如梦初醒。方知人头放在家里会吃官司，带来祸害，赶快提起包袱准备出门，还给王家人头包袱。然而，这时外面人声沸沸扬扬，庄农早起下田，农妇上井打水，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提上人头满庄串。家里不敢放，出又出不去，赵财主急出一身汗。还是小老婆机灵，她轻轻在赵财主耳畔咕噜了几句，赵财主转忧为喜，出门从山墙根扛来梯子，两口上楼，打开棺盖，把人头包袱放了进去。酣睡了一夜的王老爹酒劲全消，下了磨坊热炕，撒了泡尿，呼呼来到家里。鸡飞狗跑，雀跃枝头，几只乌鸦在他家院墙外面的桐树上哇哇大叫。他笑嘻嘻地进门，看悦艳起来了没有。没一会儿王老爹跌跌撞撞地出来，惊呼地保，叫来乡约，报了他家昨晚刀伤三命的案子。乡约保护现场，地保打马进城报官，三姓庄人人惊慌。陇州知事邵辅是安徽徽州府绩溪县举子，两次任陇州知事，为官清正。闻知梁甫川三姓庄血案三条命案，情知重大，属大案、要案，连早饭都来不及吃，急忙招呼人役，抬轿打道直奔向三姓庄。回头又说“六脸牙行”自幼有好赌入迷的嗜好，往日在家有老婆悦艳她娘周李氏管束，不能自主。昨日路过沙冈镇来到郑家沟，原想上前只看两眼就走，谁知一看就入了迷，把送女回演峪山董承家忘了个干净，身入赌伙，直赌到昨晚，深夜众赌棍散去之时，“六脸牙行”才记起送女回家一事，但夜色已深，只有捶胸顿足痛心追悔而已。后经赌友们劝解宽慰，“六脸牙行”等到天亮，便急急地奔向演峪山董家，想着牵回所借店客柳良儿的毛驴。来到董家从门外向里张望，院内不见毛驴，只听悦艳公婆给老汉喊：“担水去，承儿媳妇悦艳昨儿没回来，今日肯定回来。”“六脸牙行”一听不好，扭头就往回跑，心想驴不识路，可能倒回州城去了，急急忙忙赶回州城。中途遇见三姓庄进城报案返回的地保，告知三姓庄昨夜刀伤落头三命案，自知不妙，又转身向三姓庄跑去。秀才董承昨天等了一天不见妻子悦艳回来，今早天不亮就与仆人黄忠进城去接。路过郑家沟来到沙冈镇，听说岳父昨日送女丢失，情知不妙，急急忙忙赶进城里，才知岳父昨夜未回，悦艳也未归，不知下落，岳母被人告到官府，知州邵老爷一大早去了梁甫川三姓庄，董承领上黄忠也就急不可耐地向三姓庄赶去。店客柳良儿是华亭县人，当早借驴，说好当天下午还驴，准备明日一大早登程上路。谁知一夜不见店主回来，把店主周李氏催了几次，周李氏也没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第二天早晨以骗驴罪拉上女店主周李氏到州衙告状。结果去迟了一步，听说州官邵大人老爷刚去了梁甫川三姓庄破三条命案，也就拉上周氏向三姓庄赶去。州知事邵辅大老爷在人役的簇拥下，来到三姓庄王维和家，查看了三具无头尸体，听了王老爹的口诉状，只知女尸是“六脸牙行”之女，两具男尸就不知是谁，于是就把王老爹的上房正厅三间暂作公堂，命地保寻棺材三副，装了无头尸体，准备细查细审。地保出门转了圈儿，前来禀报，说全村只有赵财主家有三副棺材，不敢去借。县官发怒，指定人役去抬。当棺材打开之后，赵财主便被提到堂前，邵老爷一拍惊堂木，要赵财主着实招认杀人之事。赵财主一看推脱不过，就着实招了偷烟、拾头的经过，否认杀人一事。邵知事听罢，当即哼哼连声：“钱可拾，物可拾，人畜鸡禽皆可拾，怎么连人头都敢拾，岂有此理。不打你，谅你不会招认。来啊！”正要扔签喝打之时，陈举人绑着女婿木匠王松才投案自首来了，王松才跪在堂上一字一句地招供了误杀三人的实情。此时，门外大乱，“六脸牙行”扭着王老爹，华亭人柳良儿扭定小脚女店主周李氏，黄忠扶着秀才董承拥上堂来，抢着告官诉冤。正当邵老爷要喝喊人役将这一干抢着告状的人带过一旁时，墙角的背篓突然跳起，见一个小女人一声惊叫，周悦艳哭着扑到母亲周李氏的怀里。这些人一一过堂后，真相大白，知州邵老爷宣判：此案杀人三命，涉及案犯二城五庄，有州城西关开店的，郑家沟要赌的，三姓庄王家、赵家，演峪山周家，申家咀陈家，闫家庵盖房的李新伟也成了证人，还有华亭县城给人借驴的柳良儿共涉及十七人。王老爹吹嘘传谣，贪杯惹事，命人役掌嘴三十；六脸牙行好赌误事，丢女惹祸，断其右手食指，再打三十大板；赵财主管妻不严，且行窃盗头，贪财忘义，令其出棺三副，掩埋尸首；王松才斩杀奸盗，且能自行投案，大罪可免，从宽发落，劳役三年；董承领妻速回，即日赶考，夺取功名，给陇州争光；柳良儿赶驴回店，启程华亭。案情了结，众皆欢喜。知州安徽举子邵辅为官清正，尽职尽责，留下美名。（作者果仙）
来源：《陇县地名故事》
主编：宋江平
编辑：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