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宁/文飞刀/图
我出生在八百里秦川关中西府的一个小村庄里。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村庄在开阔广大的*土塬上。人们习惯叫那里虢镇塬上。
人们说到虢镇塬上,都会加上一句感叹—虢镇塬大的很呢。在那里,平坦的田野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远处隐隐的山和白云交汇处。零星的小村庄,被绿树环抱,就像绿毯上镶嵌的一颗颗美丽的宝石。
我们村子的中央,有一块环形的低洼地,低洼地的中间,有一个大涝池,(为什么叫它涝池,是因为在夏天涝季,村子里所有的雨水都会顺着自然冲刷出的沟渠汇聚到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故名涝池,河南人也叫涝坝。)它承载了我儿时多半的快乐。因为孩子们都爱玩水。
春天到了,池水从薄薄的细冰中融化了,慢慢地变得绿盈盈,在没有一丝微风的早晨,我从旁边经过,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一面绿色的镜子。中午暖和的阳光下,我们一群群要好的女娃娃,就端着搪瓷脸盆,带着搓衣板,捡起家里的脏衣服,呼朋唤友浩浩荡荡的去涝池边洗衣服。到了岸边,我们先拿出搓板杠子,再找来一块石头,使劲地把水里的杠子钉好,然后把搓板的一头放在杠子上,一头放在水边的土地上,这样就像搭好了一座桥,人就蹲在土地上,在桥上搓衣服。手一伸进水里,平静的水面就泛起了阵阵圆圆的涟漪,一直向远处扩散,大脖子杨树的倒影,也在涟漪中变碎了。再用手舀起一掬水,又激起了一个新的涟漪。扩散,扩散。
洗了半晌的衣服,抬头一看,村里的大爷大伯们,互相打着招呼,一只手背搭在身后,牵着自己家的牲畜—我们西府常见的家畜,*牛,来饮牛了。牛的喝水量大,吃了干草容易渴,而涝池里的水,是再适合不过它们的高级饮品了。牛儿们就像训练过一样,温顺的来到涝池边的浅岸上,低垂着脖子,把头伸下去,用舌头舔起水,卟哒卟哒地喝着,脖子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咽水声。平静的水面瞬间被牛嘴打破了,在阳光下,碎成了闪闪的点缀着碎金的涟漪,扩散扩散,远远看去,神奇极了。哞哞的牛叫声,洗衣声,欢笑声,打落水花的声音,合着岸边的嘎嘎鹅叫,合成了一曲春日池塘交响曲,久久在池塘一圈的高土崖上回荡,好不热闹。家乡的涝池呀,这充满大自然勃勃生机和烟火气息的儿时的涝池。
随着天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池塘里的青蛙们开始产卵了。一条条细细的透明色卵带,中间均匀分布着黑色的卵核,活像一串串的黑色珍珠项链,静静地漂浮在池塘的水中,就像珍宝。等不了几天,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一个个乌黑油亮,活蹦乱跳,摇着尾巴的小蝌蚪,已经挣脱卵带,在温暖的春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了。而它们曾经居住过的卵带,这时都成了一条条透明的带子,在水中继续飘荡。这群黑色的小精灵,聚集在涝池边向光的温暖浅水里,黑黑的,光光的,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或是觅食浅水中的营养大餐,或是嬉戏游玩,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于是,我们的乐趣又多了一些。每年的此时都是如此。我们赶紧跑回家,兴奋地在厨房找出吃完罐头的各种不同形状大小的瓶瓶罐罐,来到涝池边,用小手在水里抓蝌蚪。蝌蚪的身子光光的滑滑的凉凉的,摸上去真舒服。手一伸进水里,蝌蚪们就敏捷地四散开来,就像和我们作对。第二次,瞅准一大窝蝌蚪群,手猛地快速抓下去,迅速舀起,哈哈,好几只蝌蚪上来了。根据我们的小经验,刚刚孵出的小蝌蚪不好抓,因为它们的反应太快了。我们就专门捡大的抓,一抓一中。那个时候抓蝌蚪,比现在容易多了,因为蝌蚪太多了,我们一晌午,可以抓到很多。虽然打湿了衣服,但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到了吃饭时间,大家带着各自的战利品,有说有笑地回到家里,又端出搪瓷脸盆,把它们养在里面。其中的个中快乐滋味,只有我们自己能体会。
天光一天比一天明亮,太阳一天比一天耀眼。渐渐地,涝池边的那根脖子突出的老杨树,叶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黑绿黑绿,油亮油亮的,夏天在我们的期盼中走来了,涝池边嬉戏的乐趣更多了。
我们女生洗完衣服,挽起裤腿,在浅水边打水仗,推搓板。有一次好险,我的搓板被要好的朋友推到了离岸很远的地方,看到搓板越漂越远,我脑子慌了,一想到拿不回搓板回家挨批的情景,我没有多想,赶忙挽起裤腿,用脚摸索着水底的青泥,向水的中央走了好几步,才够到了我的搓衣板。现在想想,也很后怕,大家不要这样玩水呀,很危险。至今我都记着绿绿的冰丝丝的池水,慢慢地没过了我的腰,我马上就要被水漂起来的危机情景。
女生盼夏天,男生也一样。他们的乐趣更多了,我们女生都很羡慕。他们两三人一组,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脱光了衣服,只穿一件白洋布大裤衩,从家里蹑手蹑脚,偷偷搬来了废弃的木门板,外加一个撑“船”的长棍,玩起了水上漂。木门板就像一条条小船,在水中载着它的“舵手”越漂越远,一直到涝池的中央。对于居住在虢镇塬上,从来没见过真正一条大河大江的我们,好不刺激。以至于现在,我向某些从小对河流司空见惯的朋友谈起我是二十几岁上了大学才见到了真正的河时,他们都无不惊讶地瞪大眼睛,感叹---还有这事。让我感到骄傲的是,我的堂哥就是其中的重要一员,木门板每次都是他拿得,大大地打他挨的也是最多的,但是我还是很羡慕他。现在回想也很羡慕,自己当时玩一次,多好呀。
到了晚上,他们又有特别的烧烤宴会。说是宴会,其实太寒酸了,几根小树林里捡来的烂木头截子,加上一盒珍贵的火柴,(是偷偷从灶房拿出来的,家长发现了狠揍),烧烤的肉就是取之于涝池的野味--青蛙。现在我们提倡环保,大家可不能模仿呀。烤呀烤,烤好之后,就着一点盐,吃着很香。我的哥哥是烧烤队中重要的一员,所以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吃到烤青蛙肉的女生。我感到很骄傲,在女生中也不由自主地扬眉吐气起来。哈哈。傍晚的池塘边,青蛙烤肉的阵阵香气在微风中弥散开来,合着我们抢肉吃的抱怨声,欢笑声,在涝池的中央,久久地飘荡。
不知不觉中,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涝池边的那根大脖子杨树梢,月光下,所有事物都被抹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向着月亮的都是亮亮的,背着月亮的,都是模糊昏暗的,看着四周里时而模糊,时而明朗的事物,听着周围声声蛙叫声让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以及各种神奇的自己也想不通的幻想和兴奋。听觉,嗅觉在此时变得异常的敏感。仿佛我们可以在月夜下探索大自然的一切奥妙。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父母呼唤我们的小名声中戛然而止。狗蛋,狗蛋,蛮娃,蛮娃,我们听到呼唤声,赶紧做鸟兽状四散,从涝池边朝家的方向狂奔回去。我听见,风在我的耳边随着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呼响了起来。还夹杂着谁谁谁家的某某某地被家长挨了巴掌那悲痛欲绝哭吼声。村庄各家院子里的看家狗也立时警觉了起来,不停的狂吠。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又兴奋无比,哪个傻蛋今天又挨家长的揍了,反正不是我!
烤过了青蛙肉,转眼间六月的骄阳就给麦子染上了金*色,我们这群小娃娃也放了农忙假,彻底的从学习中解放出来,成了打麦场上,重要的一员。而这个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和期盼,就是村子东头那棵枝繁叶茂的皂角树了。为什么呢?俗语说,麦子*时,六月遍地生火,生火,就是很热的意思。而我,却是家里哪个最懒的孩子。清凉的皂角树荫,自然成了我的不二选择。大人们在打麦场忙着打麦,我们在间隙中,一不小心,脚底抹了油,悄悄溜到了皂角树下,嘴角吊着一根麦秆,坐在草帽上,背靠大树,忙里偷闲找乐子。那个清凉舒服,至今回忆,都无法忘记。舒服呀。而同村的小伙伴们,比我更厉害,一走到树跟前,就双手一个狗熊抱,抱起树干,刺溜刺溜,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皂角树,躺倒在粗粗的树干上眯起了眼。每每这时,我是急煞了眼,我不会爬树,只有看的本事,虽然曾经在堂哥的指导下,认真地学过,但是却没有征服过半棵树。
想象一下吧,你横在树干上,远处是金灿灿的麦田,一阵清风吹过,在麦田上掀起了层层的涟漪,逐渐向远方舒展开来,就像一排排金*色的海浪,伴随着麦恾相互摩挲发出特别的沙沙的海浪声,一直到天边与蓝天白云相接。远处是打麦场上人们忙碌的身影,而你,在这个时候,静享清凉,欣赏海浪,选择做一只懒狗(却选择做一只静享清凉,欣赏海浪的懒狗),这是一件多么惬意舒服的事呀。童年多半的快乐,是这棵皂角树带给我的。它就像是一把巨大的伞,矗立在村子的东头,在炎热的夏收时节,为我们提供一片美好的荫凉,而我们,就像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一个婴孩,恣意的享受她带给我们的阵阵清凉,在婆娑的树荫中,缓解劳顿带来的疲惫,汲取绿色的能量。这棵皂角树树,真的是我童年的母亲树。
村子的涝池,村东头的皂角树,这些快乐的记忆,早已深深地铭刻在我记忆的深处,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怀着这份甘醇的童年记忆,从来未曾忘却。想起其中的种种,我仿佛又觉得自己回到了我那遥不可及的童年时代。时光真的是把高级杀猪刀,为我剔除了所有不快乐的片段,留下的都是满满的美好,供我在余生里细细品尝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