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美食之都征文树上的美食 [复制链接]

朱金娣/文

提起儿时树上的美食，祖母曾让我猜的两则谜语，抢先从心头冒了出来：一则是“一个老头高又高，身上挂了千把刀”；另一则是“一个老太矮又矮，身上挂了千只奶”。

那时，我家的竹林边，长了一棵皂角树，树身粗壮高大，树干上长了一簇簇尖长的刺，让人生畏，不敢靠近。秋冬时节，待树叶稀疏了，一阵风起，一个个扁长的皂角发出了“唰唰”的响声，皂角树如身背千把刀的武士，甚是威风。最后，这“千把刀”都被缴械了，一个个乖乖地躺在祖母的竹篮里，分送给村邻们。祖母洗衣服时，会掰小块皂角放到大木盆中，一阵搓揉，泛起了白色的泡泡，小女孩的小手在白泡泡里掏啊摸啊，一个滑溜溜的褐色皂角果被捉住了，握在手心，小女孩背过身子，迅速放到嘴里，嚼啊嚼，肉肉的，韧韧的，久嚼不烂，激起了她的斗志，越是嚼不烂，越是用力嚼，终于将皂角果咽进了肚中。抬头时，祖母含笑的眼睛把她逮了个正着。

那时，村中有两棵白果树，是村北头两相邻人家的，一公一母。春日暖阳毛茸茸的，挠醒了沉睡一冬的白果树。春天了，怎么能没有漂亮的衣服？于是，春雨连夜赶制，白果树披上了一身嫩绿小扇花的新衣；春天了，怎么能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于是，春风为媒，两棵白果树你侬我侬情意浓浓。后来，爱情结了果，一颗颗娇嫩的小果果藏在绿的扇叶后，小果果一天天大了，藏不住了，白果树妈妈不再害羞了，干脆敞开了怀，把一颗颗饱满的白果骄傲地露了出来。

待白果树的衣服换成了金装，便有村人走到白果树下，拾起些掉落的白果，留着熬腊八粥。到腊八那天，锅里有花生米有胡萝卜，有蚕豆有山芋干，一大锅大杂烩热闹地挤在一起，“嘟嘟嘟”地吹着泡吐着香。祖母从灶膛边站起身，故意冰冷冷地板着脸，而那藏掖着的暖和和的笑，分明已从她的眼睛里走了出来：“咦，怎么捞不到白果呢？”小女孩“扑哧哧”笑，那白果早已被哥哥们放到烤火炉中炸了，和她一起分着吃掉了。

那时，人的家在树下，小鸟们的家在树上。仰望高高的枝头，孩子们总想到鸟邻居的家中探探险，祖母唬道：“鸟窝里盘着蛇哩，鸟蛋吃了脸上长雀斑，长大了，姑娘把（嫁）不出去，小伙娶不到马马（老婆）！”这吓不住那胆大的，他们还是会偷偷爬上树去掏鸟蛋。我长大后，脸上竟然长了许多雀斑，难道我儿时也偷吃过鸟蛋？

那时，村中家家都长了许多杂树，有高有矮，有粗又细，有挺腰直棍的，有歪背哈腰的，每天，或“哗哗哗”，或“唰唰唰”，或“沙沙沙”，每棵树会以自己的语言和我们打着招呼。祖母说，在最困苦的时候，树上的果实，连树叶和树皮，是能给人续命的。我敬畏和熟识村中的每一种树，祖母的那两则谜语当然一猜就中：一个是皂角树，一个是白果树。

有一天，不知刮了阵什么风，他们说白果树浑身是宝，值钱呢，我们这的土壤最适合种白果树了，他们说种那么多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成才的杂树，从前的人真是笨呀。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的杂树都被砍去了，大榆树倒下了，泡桐树倒下了，皂角树倒下了，老槐树倒下了，大大小小的杂树成片成片倒下了，满目光秃秃的苍凉。一刹间，我心中的一棵大树也被连根拔起了，空落落的，一阵生疼。

村中家家都种上了白果树。白果树已不是过去的公孙树了，爷爷栽树孙儿吃果的时代过去了，人们已没有耐心等待一棵树慢慢长大了，通过人工嫁接，几年就能开花结果。开始，白果树确实给村人们带来了财富，出现了一斤卖到几十元的盛况。空中飘满花粉，爱已泛滥，果结太多，白果价格一路下滑，甚至掉到几毛钱一斤，成堆掉落的白果没人愿意捡拾了。

或是小鸟衔来的种子，或是生命一直在地下蛰伏着，不知何时，小河边、屋山头、小路旁、田埂上，各种杂树又冒了出来。我在这些杂树间，始终没有找到皂角树，有些失去了的就永远失去了，如一去不返的童年，和已远去的祖母。幸而心田的那棵树又已枝繁叶茂，那树上的美食可随时供我采摘，有温暖的回忆滋养和慰藉，也算人生幸事吧。